莫女士当然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来,她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。没想到梁言却没有直接问,反而是跟她聊起了其他。
“母亲,在别的家庭里,称呼自己的母亲都是叫妈妈,当我还是孩童的时候,我也是这么叫您的。可是长大后,我接受到的教育是我们的这个家庭要有家风和家规,要尊称您们为父亲和母亲,要有繁琐的相处礼仪。我不是觉得这样不对,只是感觉少了些亲切,您觉得呢?”
莫女士叹了一口气道:“是呀,小时候的你乖巧可爱,时时黏着我,喜欢跟我撒娇。你在潼川度过的那段童年,在我看来,也是我们为人父母最开心的阶段。后来上了小学,初高中,每年寒暑假你都必须得回到北京,在爷爷身边接受教导,每次回来后,我都感觉到你身上有很大的变化,你一年比一年成熟,变得越来越有礼貌,性格日渐稳重的同时,也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,渐渐的跟我们不亲近了……”
“耳濡目染,在爷爷身边受他的培养久了,难免有些像他。”
一阵晚风袭来,带着地面蒸发的热气,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,有人在听戏曲。
莫女士停住了脚步,望向自己的儿子:“我知道你今天的来意,我确实给那孩子的家里打过电话了。我们家的意思已经给她母亲交代得很明白,她不可能会嫁进来,其实你早点放手,对人家姑娘也好。”
梁言垂下眼帘,看了看莫女士,随后自嘲的笑道:“凭什么你们都认为,她想嫁进我们家来?”
“那不然呢?她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姑娘家,从潼川大老远的来到北京为了什么?她不为自己以后的前程考虑,不为今后让自己成为高门权贵铺路吗?”
“母亲,您一直是大家口中所谓的高门权贵,政权家族的亲属后人,您在这个位置上觉得如何,这几十年您过得开心吗?”梁言的话波澜不惊,没有任何情绪,却直击了莫女士的心底。
莫女士的脸色变了变,嘴唇抿成一道生硬的直线,所有的情绪都被锁在了齿关之后。
“其实我能看得出来,自从您和父亲退休回到北京生活后,大部分的时间里,您都是不快乐的。以前在潼川,您和父亲两人为自己的工作忙碌着,空闲下来会外出踏青,会去茶室和各自的好友喝茶,会去锻炼身体,做自己喜欢的运动,那时候我感觉你们的生活至少是舒适的。回到北京后,这方小小的四合院仿佛困住了您二位,您要照顾爷爷奶奶的生活起居,父亲要陪同爷爷接待逢年过节到访的客人,你们要在官场里去游走交际,要替这个家打理所有的人脉关系,您没有哪一天是过得轻松的,谨慎,周全,分寸,这些关键词充斥在我们的整个家庭中,我毕业后不想从政,就是不想这辈子也过这样的生活。”
梁言的记忆被拉回到小时候,他在爷爷身边,偶尔跟他进出中南海的办公室,见他每天都要处理很多繁忙的政务,参与很多政策的商议和表决。回到家后,也有大大小小的官员穿梭在这座四合院里,他们进进出出都在对着爷爷鞠躬,说着周密思考过后的话术,红木门槛上叠满深浅不一的鞋印。
一年四季,家里的访客都像候鸟般准时降落,会客厅的沙发凹陷处,刚送走一位官员的体温,又迎来另一位精心算计的哈腰,青花瓷缸里烟头此起彼伏,浮在茶垢上开成灰色的芙蓉花。
梁言那时候已上初中,已然知事。假期的时候,他每天在院子里看见爷爷的秘书迎来送往,多少句“久仰”在玄关处排队,有的别在领带夹上闪光,有的卡在喉咙里发酵。而所有阿谀奉承的抛物线,最终都精准落向书房的那一方桌上,爷爷签字的钢笔,和他的印章。
莫女士眼见儿子陷在回忆中,她当初也是亲眼目睹了梁言忤逆老爷子,拒绝毕业后从政的那个场面,当时爷孙俩谈话的内容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,被他们的话语重量压得不敢流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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