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清源市的夜色浓稠如墨,几盏零星的灯火在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挣扎,映不亮省纪委驻清源工作组临时安全屋的寂静。空气里弥漫着纸张、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,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、带着雨后泥土腥气的凉风。专案组的大部分成员已带着疲惫和阶段性胜利的亢奋撤离,只留下陈青禾和负责内勤的小张在做最后的案卷清点和归档。
陈青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指尖感受到连日熬夜带来的粗糙感。面前的办公桌堆满了“磐石”专案(金鼎烂尾楼案)和后续延伸查处的城建集团系列腐败案的卷宗,像一座座小山,无声诉说着这场战役的规模与惨烈。灯光下,他那只陪伴了从县到市的保温杯——杯身已有些磕碰的痕迹,但内胆依旧光洁——正袅袅升起一丝白气,杯子里是简薇上次见面时塞给他的、据说能提神醒脑的不知名草药茶。味道苦涩,但确实有效。
小张打了个哈欠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:“陈哥,这几箱‘华光厂’旧案的补充材料放哪?李常委特意交代要单独存放的。”他指了指墙角几个贴着“机密/历史关联”标签的牛皮纸箱。
陈青禾的目光扫过那些箱子,心头微微一动。李卫国,那个像山一样沉稳又像谜一样深邃的男人。自从“深潜计划”启动,他更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指挥官,偶尔闪现,带来关键的指示或令人费解的“礼物”——比如那厚厚一沓关于“华光机械厂”的陈年旧卷。这些日子,陈青禾在高压工作间隙,断断续续研读过那些泛黄的纸页,那些刻意压低的资产评估、神秘消失的接盘方、离奇死亡的关键证人……手法与周同方在云川、在清源的操作何其相似!一种跨越时空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李卫国的笔记本…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雨夜,李卫国谈笑间拿出那个厚重旧笔记本记录要点的画面。那里面,到底锁着什么?
“就放保密柜旁边那个空位吧,和其他‘深潜’的非涉密资料放一起,注意标签朝外。”陈青禾收回思绪,指了指位置。他端起保温杯,深深啜了一口苦涩的茶汤,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疑问和连日鏖战的倦怠。城建集团的案子虽然破了,打掉了蛀虫,挽回了部分损失,但周同方那只隐藏在幕后的巨手,只是被他们撬动了一个指尖。风暴前的宁静,往往最是难熬。
就在陈青禾准备锁上最后一份案卷时,安全屋那扇厚重的、带有电子密码锁的门,发出轻微的“嘀”声,随后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李卫国走了进来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但笔挺的深色夹克,风尘仆仆,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但眼神锐利如鹰隼,瞬间扫过房间,将一切尽收眼底。他朝正慌忙站起身的小张点了点头:“辛苦了,先回去休息吧。我和青禾说点事。”
小张如蒙大赦,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恭敬地说了声“李常委、陈哥,我先走了”,便迅速离开了房间。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,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房间里只剩下陈青禾和李卫国两人,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。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下去,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“刚开完省里的协调会,”李卫国走到窗边,背对着陈青禾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声音低沉而平稳,“‘磐石’案和城建集团的后续,处理得干净利落,上面很满意。尤其是你从外围突破资金链,又顺着‘华光厂’的线摸到了历史关联,思路很对。”
陈青禾心中微动,能得到李卫国一句“很满意”并不容易。他放下保温杯,站直身体:“都是专案组共同努力的结果,特别是简薇和林小雅那边,提供了关键支撑。”
李卫国转过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,目光却落在陈青禾脸上,带着审视的意味。“满意归满意,但别放松。周同方不是杨德海,也不是吴胖子。他根深蒂固,盘根错节。我们这次只是斩断了他伸向清源的一只触手,远未伤及根本。”他顿了顿,走到陈青禾对面的椅子坐下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,“他就像一头蛰伏在深海的老章鱼,断了一两条腕足,只会让他更警惕,藏得更深,下次出手更狠。”
陈青禾心中一凛。李卫国的话印证了他刚才的预感。他沉默地点点头,拿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,苦涩的茶汤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腥气,那是斗争的血腥味。
李卫国的目光在陈青禾脸上停留片刻,仿佛在确认什么。然后,他做了一个让陈青禾心跳骤然加速的动作——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侧袋里,缓缓抽出了那个陈青禾见过不止一次、充满神秘感的、皮质封面已经磨损的厚重笔记本。
昏黄的灯光下,那本笔记本显得异常厚重,边缘泛着使用过度的油光。李卫国将它轻轻放在桌面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他没有立刻翻开,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封面上摩挲着,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,像是在凝视一件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旧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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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青禾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。他紧紧盯着那本笔记,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风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