陇西·渭州
三日后,中军大帐内,十几个铜火盆烧得通红,将帐内烤得燥热难耐。高昂解开胸前铁甲扣带,让夜风能稍稍灌入汗湿的内衬。他粗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,发出沉闷的响声,每一下都像是战鼓的节拍。
"这什么天气,"他低声咒骂着,"白天冻掉脚趾,晚上点了火盆,又热得冒油。"帐内几名亲兵闻言想笑又不敢,只能低头假装没听见。高昂瞥了他们一眼,心中十分得意:这些娃娃兵,跟着我高敖曹打仗,真是走运。
"报——杜将军到!"帐外亲兵高声通报,声音里带着几分异样的紧张。
"让他进来。"高昂头故意也不抬地说道,目光仍钉在那张绘制粗糙的河州城防图上。他注意到城墙西北角有一处明显的修补痕迹,心中有了一丝计较。
帐帘掀起,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。一个身着褐色皮甲的年轻将领大步走入,他的步伐轻盈得像雪原上的狐狸,与帐内一众魁梧的汉人将领形成鲜明对比。杜朔周身形修长,面容坚毅,眼神清澈,却又如鹰隼一般锐利。
"末将参见元帅。"杜朔周抱拳行礼,声音如砂石相磨,带着明显的羌人口音。
高昂这才抬起头,眯着眼睛打量这个三日前才率赫连部投效的羌人少主。他注意到杜朔周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狼头骨戒,那是羌人勇士的象征。"杜将军,"他故意拖长声调,"听说你对河州羌军很熟悉?"
杜朔周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随即被怒火取代。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骨牌——那是赫连部每个战士都有的身份凭证。"回元帅,"他咬牙切齿,声音却压得很低,"库莫奚那畜生,不配称为羌人!"他猛地抬头,眼中似有火焰跳动,"他手下的所谓'羌军',十有八九是各部落的逃犯和恶徒,专门劫掠商路,连我们赫连部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!"
帐内众将闻言,纷纷露出愤慨之色。右威卫将军费穆拍案而起,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:"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,也配占据河州?"他转向高昂,"元帅,末将请命为先锋,定要亲手斩下此獠首级!"
高昂眯起眼睛,他想起数日前路过的那座被焚毁的汉人村庄,焦黑的尸体中还有个紧紧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。那娃娃只剩半边脸,用黑线绣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。"详细说说,这个库莫奚。"他声音低沉得像闷雷。
杜朔周深吸一口气,喉结上下滚动:"此人本是西羌白狼部落头人的小儿子,因残暴被逐出部落。"他解开皮甲领口,露出脖颈上一道的疤痕,"这是三年前他带人袭击我们部落时留下的。"帐内烛火跳动,那道疤痕像条蜈蚣般扭曲着。"后来他不知怎的聚集了一批亡命之徒,趁着大魏与柔然交战之际占据了河州。"他眼中闪过一丝屈辱,"他强迫周边羌族纳贡,稍有不从就屠村灭族。我们赫连部就时常与之作战..."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。
就在这时,副帅于谨掀帐而入,手中握着一卷竹简。"元帅,绣衣使者最新情报。"他瞥了眼杜朔周,欲言又止。
高昂大手一挥:"但说无妨。杜将军是自己人。"他说这话时,眼睛却盯着杜朔周的反应。
"河州城墙低矮处不足两丈,守军虽有三万,但多为乌合之众。"于谨展开竹简,眯着双眼细看,"库莫奚近日又强征了一批羌民充军,城内怨声载道。据细作报,南门守将是他从前的马夫,每晚必饮得烂醉。"他顿了顿,"依末将之见——"
"强攻!"高昂猛地站起,案几被他撞得移位,茶杯翻倒,茶水在地图上洇开一片深色,恰好淹没了河州城的位置。"明日拂晓进军,我亲自率玄甲精骑先登!"他的声音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