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看着孙有福热情的笑脸,再掂量掂量手中这本《漕运通考》,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警惕。无事献殷勤?这“特别关照”,是真心相助,还是另有所图?
李家的新邸,因男主人的入住和二姐李芸的明艳,渐渐有了生气。李承宗忙于户部漕运改革,每日早出晚归,案牍劳形。李朗一头扎进国子监的学业和会试备考中。李明则除了国子监的功课,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积微斋里,研读《盐铁论》和郑博士给的《漕运通考》,偶尔还要应对张铁柱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(比如“石狮子晚上会不会饿得偷偷啃门槛?”)。
府中最“清闲”也最引人注目的,莫过于二姐李芸。她就像一颗被精心拂去尘埃的明珠,在新邸的庭院中悄然绽放着光彩。
这日午后,李明正被一段关于漕船过闸损耗的复杂计算弄得头昏脑涨,打算去花园透透气。刚走到回廊,就听见花厅里传来母亲王氏温柔而严肃的声音,间或夹杂着李芸低低的回应。
“……芸儿,这宫中的规矩,不比家里,一丝一毫都错不得。行走坐卧,皆有法度。你看这万福礼,”王氏的声音传来,“双手叠放腰侧,右手压左手,膝盖微曲,头颈端正,眼神垂落,既显恭敬,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……”
李明好奇地探头望去。只见花厅里,王氏正亲自教导李芸宫廷礼仪。李芸穿着一身素雅的练习常服,神情专注,正一丝不苟地按照母亲的指点,盈盈下拜,动作流畅优美,仪态万方。
“娘,这样对吗?”李芸起身,轻声问。
“嗯,很好。”王氏满意地点点头,眼中满是骄傲,随即又拿起桌上一支用锦盒盛放的、做工极其精巧的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宫花,“再看这个。这是今日东宫遣内侍送来的,说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京中几位德容出众的闺秀,以贺春禧。这宫花,非比寻常饰物,是内造之物,代表了皇家恩典。收受时,需行大礼谢恩,佩戴时更需注意场合分寸,不可轻慢,亦不可炫耀……”
李芸看着那支华贵非凡的宫花,眼神复杂。欣喜自然是有的,哪个少女不爱美?何况是太子所赐。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一丝茫然。太子……这个遥远而尊贵的名字,因一支宫花,骤然拉近了距离,却带来一种无形的束缚。她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紧张地教导礼仪,这宫花,既是恩宠,也是信号。
“女儿知道了。”李芸轻声应道,将那锦盒小心地盖上。
李明看着姐姐那混合着娇羞、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侧脸,心中了然。太子赠花,绝非心血来潮。父亲升任户部郎中,李家在京城开始崭露头角,二姐的才貌……这一切,似乎都指向了那个令人不敢深想的方向。他想起父亲那晚复杂的眼神,心中也蒙上了一层忧虑。
他本想悄悄退走,不打扰母亲和姐姐。谁知张铁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,手里提着一桶水,大概是准备去浇花。他看到花厅里的场景,尤其是李芸那优雅的万福礼,大感新奇。
“嘿!芸姐儿这姿势好看!像……像俺们村头唱大戏的!”张铁柱咧嘴笑道,放下水桶,竟也学着李芸的样子,粗手粗脚地比划起来。他魁梧的身躯扭捏地学着叠手、屈膝,动作笨拙僵硬,活像一头试图跳芭蕾的狗熊,尤其那“万福”的姿势,被他做得如同要去摔跤抱腿一般。
“噗!”李明一个没忍住,笑出了声。
李芸正沉浸在宫花带来的心绪中,被张铁柱这滑稽的模仿和李明的笑声打断,又羞又恼,俏脸飞红,嗔道:“好你个明哥儿!竟敢笑话姐姐!” 她一眼瞥见李明脸上尚未收起的促狭笑容,顿时“新仇旧恨”涌上心头(主要是想起他害自己在太子面前失仪的可能),抄起手边一把用来练习仪态的素面团扇,柳眉倒竖,“看打!”
李明见势不妙,转身就跑。李芸提着裙角,举着团扇,追了出去。姐弟俩一个跑一个追,绕着回廊和假山嬉闹起来。
“姐!我错了!我再也不敢了!”
“站住!让你笑!让你学铁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