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看得浑身发抖,灯笼"咣当"掉在地上。火苗"呼"地窜起来,照亮了城墙根横七竖八的躯体——有抱着包袱不撒手的瘸腿少年,有护着孙子的瞎眼老妪,还有个书生模样的,正把半块硬饼子往怀里藏。
"看什么看!"赵四转身一脚踩灭灯笼,火星子溅到老王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,"太守大人说了,天亮前要是城里还见着一个流民,就拿我们问罪!"他扭头朝手下吼:"还愣着干什么?给我打!打到他们肯走为止!"
二十多个衙役像赶牲口似的把流民往北门赶。有个跛脚少年走得慢了,被班副钱五抡起水火棍砸在后脑勺上,"噗通"一声栽进护城河,再没浮上来。几个妇人想救人,立刻被棍子抽得满脸是血。
"都听好了!"赵四站在石碾子上吆喝,"往北走三十里就是常山地界,听说那儿开仓放粮呢!"他说着往地上啐了口浓痰,"谁要是敢往回跑..."突然抡起棍子砸断路边一棵小树,"这就是下场!"
流民队伍里响起压抑的哭声。有个穿长衫的书生突然跪下来:"官爷,学生是城东李家庄的儒生,不是流民啊!"
"哟,还是个读书人?"赵四怪笑着扯开他衣襟,"那这'免役文书'怎么是去年的?"说着"刺啦"撕成两半,"现在你就是流民!"
书生还要争辩,被钱五一棍子敲在膝盖上,"咔嚓"一声脆响,当场抱着腿在地上打滚。他七十岁的老母亲跪着往前爬:"官爷行行好,我儿还要考功名..."
"功名?"赵四一脚踹开老太太,"等你们到了常山,让那个邓青天给你们功名去!"说着朝手下使个眼色,"我看这老婆子走不动了,帮帮她!"
两个衙役狞笑着拖起老太太,像扔破麻袋一样把她扔上运粪的板车。书生哭喊着往前爬,被钱五照着后背就是三棍,打得他呕出一口血来,再也说不出话。
老王缩在墙角,看着火把长龙渐渐往北移动。夜风里飘来孩童的啼哭、老人的哀嚎,还有衙役们放肆的调笑:
"头儿,太守大人这回能给多少赏钱?"
"急什么?等常山乱起来,咱们还能捞笔大的!"
"嘿嘿,听说邓晨夫人长得标致..."
"闭嘴!想死别拉着老子!"
太守府书房的窗纸上,窦融举杯的身影被烛光放大,投在院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。窗内传来划拳行令的喧闹,混着歌姬用楚地方言唱的小调:
"瓯窭满篝,污邪满车..."
这丰收的祝酒歌此刻听着格外刺耳。
老王突然想起去年家乡遭灾时,县里官吏也是这样唱着歌来催粮。他弯腰去捡摔坏的灯笼,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——是那个秀才吐的。抬头望去,北门外官道上,流民的队伍像条垂死的长蛇,在月光下缓慢蠕动。
衙役们晃动的火把映着路边新立的界碑,上面"常山郡界"四个篆字红得扎眼。有个背着破包袱的老汉突然跪下来,抓起把泥土包进衣襟:"带把家乡土...死了也好魂归故里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