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角传来细微的"沙沙"声。小娥点亮烛台照去,原来是只灰鼠在啃食竹简。邓晨却突然红了眼眶——邓紫八岁时养过一窝小鼠,刘元虽然怕得发抖,还是默许女儿把它们养在放算盘的漆盒里。
"紫儿总说..."邓晨弯腰拾起半片被啃坏的竹简,"要改良粮赋算法,让农户少交些..."竹简的裂口刺进掌心,血珠滴在"税"字上,晕开一朵暗红的花。
最痛的是想起邓嫣。小女儿失踪那年才六岁,连《急就章》都还没认全。邓晨突然发疯似的翻箱倒柜,终于从箱底找出一只褪色的布老虎——那是嫣儿夜夜要抱着睡的。
"阿翁..."恍惚间,他听见奶声奶气的呼唤,"月宫里的兔子会不会想家呀?"
北风撞得窗纸哗哗作响。小娥添的新炭在兽炉里"噼啪"爆响,像极了那年中秋的爆竹。邓晨把布老虎紧贴在胸口,那里面还藏着几粒硬硬的黍米——是嫣儿偷偷塞进去的"给玉兔的干粮"。
"去找。"邓晨突然转身,布老虎在他掌心捏得变形,"把商队都派出去,每个州郡的'万紫千红'分号都挂上寻人图..."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"活要见人..."
小娥突然跪下来,捧出一个褪色的香囊:"家主...这是..."
邓晨接过香囊的瞬间,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。他慢慢蹲下身,把脸埋进那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小布袋里。二十年来第一次,这个在乱世中始终挺直脊梁的男人,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檐下的铁马叮咚作响。恍惚中,他似乎听见刘元在哼《柏舟》,邓姹在背诵药性歌,邓紫的算珠噼啪作响,而邓嫣正咯咯笑着追问:"阿翁,我们什么时候去月宫呀?"
茶早已凉透,雪光映得满室皆白。
小娥的怀抱比邓晨想象中更温暖。她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,带着淡淡的沉水香,像极了刘元常用的安神香。邓晨恍惚间仿佛回到少年时,在外受了委屈,被母亲这样搂在怀里安抚。他的泪水浸湿了小娥的衣襟,却浑然不觉——此刻他只想在这份温暖中多停留片刻。
"家主..."小娥轻轻拍着他的背,如同哄邓嫣入睡时的动作,"小姐们定会平安的..."
就在这时,门扉被轻轻叩响。
"邓郎,我是孔柳!"
声音清亮如珠玉落盘,瞬间打破了室内的静谧。小娥像受惊的兔子般松开手,慌乱地抹了抹眼角。邓晨还未来得及回应,房门已被推开一道缝隙,露出孔柳那张英气勃勃的脸。
"哎呀!"孔柳瞥见屋内情形,脚步猛地刹住。烛光下,她今日难得穿了件藕荷色曲裾,发间只簪了支素银钗,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美。
小娥连忙退后两步,低头整理被泪水打湿的衣襟:"奴婢去添些热茶来。"她快步走向门口,与孔柳擦肩而过时,两人目光短暂相接,又迅速错开。
孔柳清了清嗓子,故作镇定地迈进屋内:"我...我是替阿翁来问问,常山那边可有适合的差事?"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,"阿翁说总不能白吃白住..."
邓晨望着她泛红的耳尖,忽然觉得好笑。这个平日里挥毫泼墨、舌战群儒的才女,此刻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他故意不点破,只指了指案几对面的蒲团:"坐。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