裁撤?谈何容易!湘军早已不是单纯的官军,它是无数湖湘子弟以宗族、乡谊、利益编织成的庞然大物,是维系他曾国藩和整个曾氏家族权势的根基!
裁撤令下,那些刚刚目睹了天京城如山财富、正做着封妻荫子美梦的骄兵悍将们,会如何反应?
曾国荃那桀骜的眼神、萧孚泗那赤裸的野心、彭毓橘那热切的期盼…一幕幕在眼前闪过。这裁撤的刀锋,稍有不慎,割开的不是绳索,而是炸药桶的引信!
足以将他自己、将整个湘系,炸得粉身碎骨!
冷汗,无声地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,来自朝廷的猜忌如同冰冷的铁壁,来自部下的欲望和可能的反噬如同汹涌的暗流,将他挤压在中间,几乎窒息。
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,靠在冰冷的太师椅背上,胸腔里如同压着一块巨石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痛楚。
裁撤,是自断臂膀,更是引火烧身;不裁,便是公然抗旨,形同叛逆!这分明是一条无论怎么走都布满荆棘的死路!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,书房外传来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,停在门口。随即是贴身老仆曾贵刻意压低的、带着一丝异样紧张的声音:“老爷…有信。浙江来的,左大人亲笔,加急密件。”
浙江?左宗棠?!
曾国藩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,倏然睁开。左季高!这个与他同出湘省、才干卓绝却素来与他明争暗斗、心思深沉的浙江巡抚!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密信?意欲何为?
一股不祥的预感,比刚才接到裁撤密旨时更加尖锐地攫住了他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,声音低沉沙哑:“呈进来。”
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曾贵佝偻着身子,双手捧着一个薄薄的、没有任何署名的素白信封,快步走到书案前,躬身奉上,随即又无声地退了出去,小心地带上了门。信封极薄,却重逾千钧。
曾国藩盯着那封素白的信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纸背,看清里面藏着的究竟是毒药还是砒霜。
他伸出手,指尖竟有微微的颤抖。拿起案头裁纸的银刀,极其缓慢而稳定地划开封口。抽出里面仅有的一张素笺。
素笺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墨迹淋漓、力透纸背、如同刀劈斧凿般的狂草大字:
“鼎之轻重,可问乎?”
轰隆!
这六个字,如同六道九天惊雷,毫无征兆地在曾国藩死寂的心湖里悍然炸响!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高温和毁灭性的力量,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!
“鼎之轻重,可问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