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廷的密旨,在如此敏感的时刻抵达这刚刚被血洗的天京,其意味不言而喻。
曾国藩的心脏,在胸腔里猛地一沉,随即剧烈地搏动起来。他面上依旧沉静,缓缓伸出双手,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黄绫包裹。
入手冰凉,那皇家御用的明黄颜色,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,仿佛蕴藏着能冻结人心的寒意。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,随即稳如磐石。
“回行辕。”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,声音沉冷如铁,转身便走。亲兵立刻簇拥上来,隔开人群。留下广场上心思各异的将领和堆积如山的财富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两江总督行辕,临时设在原太平天国某位王侯的府邸内。
虽经仓促清理,依旧残留着旧主人的奢华痕迹与兵燹后的破败。曾国藩的书房,门窗紧闭,隔绝了外面依旧隐约可闻的喧嚣和那无处不在的焦臭血腥。
几盏素纱罩的油灯点着,光线昏黄,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巨大阴影。
曾国藩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。案上,那卷明黄的廷寄密旨已被拆开,静静地摊在那里。
他脸色灰败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,那双素来锐利深沉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,死死盯着密旨上那几行朱笔批写的、字字如刀的谕示:
“…览卿奏,克复江宁,殄除元恶,实赖将士用命,调度有方…然东南底定,巨寇已平,天下苦兵久矣。着曾国藩体念朝廷艰难,仰体圣心,速将所部湘勇,酌量裁撤,汰弱留强…以节饷需而苏民困…钦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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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撤湘军!
这四个字,每一个都像烧红的铁钉,狠狠楔进他的脑海,发出滋滋的灼响。
十年心血,百战艰难,数十万子弟血染沙场,换来这东南半壁的“底定”,换来的竟是这柄悬在头顶、即刻就要落下的裁撤之刀!
朝廷的猜忌,已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。兔死狗烹,鸟尽弓藏!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,从脊椎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,激得他几乎要颤抖起来。
他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。
书房内死一般寂静,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,更添几分不祥。窗外,不知何时起了风,呜呜地吹过残破的檐角,如同万千冤魂在夜哭。
“裁撤…”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,唇齿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苦涩。
裁撤?谈何容易!湘军早已不是单纯的官军,它是无数湖湘子弟以宗族、乡谊、利益编织成的庞然大物,是维系他曾国藩和整个曾氏家族权势的根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