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法?”萧孚泗冷哼一声,声音带着几分桀骜,“老子们提着脑袋打下这金陵城,朝廷里那些坐在京城的满大爷们,懂个屁!要我说,涤帅,这江南膏腴之地,还有这几十万能征惯战的湘军弟兄,就是咱最大的本钱!弟兄们跟着涤帅,水里火里,绝无二话!只盼涤帅给大伙儿指条明路!”
他的话虽未挑明,但那股拥兵自重、裂土封疆的意味,已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地弥漫在空气中。
周围的将领们虽未明言附和,但眼神闪烁,呼吸都粗重了几分。
曾国藩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浴血奋战、此刻却被巨大财富和权力诱惑烧红了眼的将领,最后落在曾国荃那张因激动而泛红、写满期待的脸上。
广场上堆积如山的财宝,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。
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沉重的忧虑,但面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,看不出丝毫波澜。
“值?”曾国藩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,瞬间击碎了广场上那股炽热的躁动,“埋骨他乡、魂断长江的弟兄们,值吗?这满城冤魂,值吗?”
他目光如电,锐利地刺向曾国荃,“老九,约束好你的部下!收敛尸骸,安抚残黎,整肃军纪!这才是当务之急!朝廷恩赏,自有法度,岂容尔等妄议?”
他的语气陡然严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至于湘军前途,我自有主张。尔等只需恪尽职守,莫生妄念!”
曾国荃脸上的亢奋瞬间僵住,涨得通红,嘴唇翕动了几下,似乎想辩驳,但在兄长那冰锥般的目光逼视下,终究没敢出声,只是梗着脖子,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,抱拳的手也放了下来,显然心中不服。
彭毓橘、萧孚泗等人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,脸上的兴奋和桀骜迅速褪去,面面相觑,眼神复杂。
曾国藩不再看他们,目光投向广场边缘,那里有零星的幸存百姓,衣衫褴褛,面如死灰,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些主宰他们命运的人,如同惊弓之鸟。
“烈文,”他唤道,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,“拟个折子,将克复金陵、缴获逆产及安抚地方诸事,详陈奏报。措辞…务必谦抑。还有,替我给朝廷写个请安折子,言辞更要恳切恭谨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谦抑”和“恭谨”二词。
“是,大帅。”赵烈文躬身领命,心中了然。他知道,这份奏捷的折子,表面是报功,内里却是自抑、自保的苦药。
就在这气氛压抑凝固的当口,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,踏着满街狼藉,冲破广场上沉闷的空气,直冲到曾国藩仪仗近前。
马上的驿卒风尘仆仆,汗透重衣,背上插着一支醒目的朱漆令箭,代表着最高等级的紧急公文。
他滚鞍下马,单膝跪地,双手高高捧起一个密封严实的黄绫包裹,声音因急促而变调:“大帅!八百里加急!军机处廷寄密旨!”
“廷寄密旨”四字一出,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,整个广场瞬间死寂。所有目光,惊疑的、不安的、揣测的,齐刷刷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黄绫包裹上。
曾国藩身后那些将领们,包括刚刚还梗着脖子的曾国荃,脸上都瞬间褪去了血色,眼神变得惊疑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