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宽世,起来吧,研墨。”
周宽世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,猛地站起,因激动而踉跄一步。他扑到书案旁,挽袖,拿起那块沉甸甸的松烟墨,手指因用力而颤抖,在砚池中用力研磨起来。
沙沙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清水渐次被染成浓稠的乌黑,幽深如无底寒潭。
左宗棠端坐于太师椅上,腰背挺直如标枪。他提起一支紫檀木杆的兼毫大楷,笔锋饱满,悬停在铺开的、印着祥云瑞鹤暗纹的黄绫奏折之上。那象征着皇权的明黄,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。
他的手稳如磐石,没有一丝颤抖。笔尖饱蘸浓墨,墨汁凝聚,沉甸甸地悬垂欲滴,色泽幽暗如凝固的血。
他落笔了。
笔锋如刀,力透纸背。一个个方正刚硬、带着凌厉杀伐之气的字迹,在黄绫上显现,字字如千钧:
“臣左宗棠跪奏,为查明贼首洪福瑱确已逃逸,曾国荃奏报不实,贻误军机,恐遗巨患事…”
写到“曾国荃”三个字时,左宗棠的笔锋有过极其细微、几乎无法察觉的一顿,仿佛无形的羁绊勒紧了手腕。
随即,那笔锋以更狠、更快的速度划过纸面,再无滞涩:
“…窃查金陵克复,首逆伏诛,大局本已底定。然臣接据各路确报,并详加访察,伪幼逆洪福瑱(即洪天贵福)实未就擒,已于城破之际,由伪堵王黄文金等悍贼拥护,乘乱自缺口逸出,现窜往湖州、广德一带,意欲与侍逆李世贤、康逆汪海洋等合股,图谋复炽…”
“…查曾国荃于克城后,急于奏捷,贪功讳败,未能严饬所部,周密堵截,遂使元恶巨憝得以脱逃。且其捷报之中,竟称伪幼主等已悉数歼除,无一漏网…此等情事,若非粉饰战功,意图欺罔,即属调度乖方,玩忽职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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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洪福瑱虽系黄口孺子,然名号犹存,实为群匪所系。此贼一日不除,则东南人心一日不安,遗孽勾结,后患无穷!曾国荃始则贪功冒进,疏于防范;继则讳败饰胜,欺瞒君父。其咎甚重,难辞厥责!…”
烛火跳跃,将左宗棠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巨大而沉默。
书房内只剩下笔锋划过黄绫的沙沙声,如同毒蛇吐信,字字淬毒。
周宽世侍立一旁,屏息凝神,看着那奏折上的指控越来越犀利,字字如刀,直指曾国荃欺君之罪,一颗心悬在嗓子眼,既是期待,又带着一丝寒意。
他知道,这封奏折一旦发出,便再无回头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