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缕春风掠过龟裂的田垄时,老农赵三蹲在地头,用皲裂的手指捻着干土。五年战乱,这条曾流淌着清水的灌溉渠早已被填平,取而代之的是半截生锈的断戟,戟尖斜插在泥里,像一截枯骨指向苍天。
"阿爷,苗苗会活吗?"小孙女阿穗蹲在旁边,用树枝拨弄着土里稀疏的麦种。她的手指冻得通红,指甲缝里嵌着黑泥,却仍固执地扒拉着干裂的土块,仿佛这样就能让种子发芽。
赵三刚要答话,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。村民们像受惊的田鼠般四散奔逃——去年这个时候,来的还是征粮的兵卒,铁蹄踏过麦苗,刀鞘砸碎陶瓮,连灶台里的最后一把糠也要刮走。
"莫怕。"里正拄着竹杖从茅屋出来,枯瘦的手腕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布,那是他战死的儿子留下的,"是官府的劝农使。"
一队轻骑在田埂边勒马。为首的青衫文士翻身下鞍,靴子陷进板结的泥土里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赵三眯起昏花的老眼,突然浑身剧震——那人腰间悬着的,分明是温字令牌,玄鸟纹在日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寒光。
"老丈,这种子埋得太浅了。"温北君蹲下身,从怀中取出油纸包,"试试这个。"展开的油纸里躺着十几粒饱满的麦种,在阳光下泛着金褐色光泽,像是被精心挑选过的珍宝。
阿穗突然指着他的手腕:"叔叔的疤疤像小蛇!"那道横贯腕部的伤疤确实狰狞,是黑水涧战役留下的,皮肉翻卷的痕迹像一条蜿蜒的蜈蚣,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。
温北君笑了笑,挽起袖子示范播种深度。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,像是被刀锋、箭簇、甚至是粗糙的缰绳磨砺过无数次。小瑾潼从马背探出头,发间系着和阿穗一样的红头绳,在风里轻轻飘荡:"爹爹,我能帮忙吗?"
当夜,里正家的晒谷场上燃起篝火。温北君解下佩剑挂在犁头,剑鞘上的玄鸟纹映着火光,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去。老农们围坐一圈,七嘴八舌地诉说着秧马不足的困境,声音低沉而沙哑,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。小瑾潼和阿穗在草垛间追逐,惊起几只萤火虫,微弱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,像是散落的星辰。
"朝廷已下令减免三年赋税。"温北君将名册递给里正,羊皮卷轴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,"青壮年可去县衙领铁器,每修一里水渠,换一斗新种。"
赵三借着火光看那名册,突然老泪纵横——他三个战死的儿子,名字全在抚恤名单上,墨迹尚新,像是刚刚被人一笔一画地添上去。
芒种时节,温北君的马车停在清河郡最破败的村落。织坊废墟间,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用木棍捶打结块的旧絮,棉絮飞扬,像是冬日里未化的残雪。
"官爷行行好..."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跪下,膝盖砸在碎石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"我们真的交不出细绢了..."她的声音颤抖着,像是随时会断裂的丝线。
小瑾潼从车厢钻出来,怀里抱着个包袱:"婶婶看!"抖开的包袱里滚出十几个檀木梭子,还有五颜六色的丝线,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是彩虹被揉碎了撒在上面。
温北君扶起妇人,指尖触到她粗糙的手掌,像是摸到了一块枯树皮:"朝廷要重建织造坊。"他指向远处正在清理的废墟,几个工匠正用铁锹撬开倒塌的梁木,"会派师傅来教新式织机。"
突然传来裂帛之声。最年长的老妪扯开自己缝满补丁的衣襟,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,皮肉外翻,像是被野兽撕咬过:"五年前官兵射穿老身肺叶时,也说会补偿。"她咳出血沫,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,"现在又要骗我们织绢去讨好齐国吗?"
小瑾潼吓得钻进父亲披风,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。温北君沉默良久,突然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纺车上,白玉上雕刻的玄鸟栩栩如生,羽翼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:"中秋之前,若织坊未复,温某以此玉抵罪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