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流火,裹挟着金陵城浓烈到化不开的腥甜气息,沉沉地压在所有生灵的头顶。
天京,这座太平天国的圣城,在湘军狂潮般的冲击下,已于七天前轰然陷落。
城破当日,九帅曾国荃便下了那道着名的“屠城令”,血洗十日。如今第七日,杀戮仍未完全止歇,如同垂死巨兽不甘的痉挛。
空气中,焦糊味、尸臭、血腥,还有劫后余烬的呛人烟尘,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物质,吸一口,肺腑都像被铁锈糊住。
秦淮河水早已不是胭脂色,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紫黑血浆,水面上漂浮着肿胀发白的尸体,间或还有撕扯得不成样子的黄绸布片,无声地打着旋儿。
残破的城垣上,一面残破的“湘”字大旗在燥热的风里有气无力地飘荡,旗角被不知名的污血染成深褐。
昔日繁华的街巷,如今成了巨大的露天坟场。
断壁残垣间,焦黑的梁木支棱着,像指向苍天控诉的枯骨。
瓦砾堆下,不时露出一只僵直的手、半张青紫的脸,或是孩童小小的绣花鞋。
乌鸦成群结队,聒噪着俯冲下来,啄食着那些无人收敛的遗骸。
偶尔有一两声虚弱的呻吟或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,从某个废墟深处飘出,旋即又被令人窒息的死寂吞没。
街道上,劫掠还在零星继续。一队湘勇刚砸开一处看似殷实的宅门,里面传出女眷绝望的尖叫和瓷器碎裂的脆响。
另一处街角,几个兵丁正为争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互相推搡、咒骂,包袱散开,滚落出几件女人的金银首饰和几锭元宝。
曾国藩就在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中穿行。他身着石青色一品仙鹤补服,外罩玄色马褂,头戴亮红顶子官帽,在一队精锐亲兵的严密护卫下,步履沉重地踏过一片狼藉的长街。
他刻意避开那些尸骸最密集的区域,但目光所及,依旧是地狱图景。
脚下每一步都踩着粘腻的污物,发出噗嗤的轻响。
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几乎凝成实质,冲击着他的嗅觉,胃里阵阵翻腾,他只能紧紧抿住薄削的嘴唇,下颌线绷得像刀锋。
他身后跟着几名幕僚和将领,个个面色凝重,屏息凝神,连咳嗽都极力压抑着。
“涤帅,”贴身幕僚赵烈文趋前一步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,“今日已着令各部约束士卒,严禁再行杀戮,并着手清理街衢,掩埋尸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