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在身后锁死的重响落下,空气里的尘埃都震了震,随后便是吞噬一切的静默。铅灰色的药盒躺在手心,冰凉,轻飘飘的,没什么分量感,也引不起任何波澜。
叶枭那些关于“尸化”的警告,不过是背景音里一句句沉闷的回声,褪色成了墙上剥落的墙灰。变成外面的那种东西?
行吧,有的时候我会想,变成丧尸,倒是省事了。
屋子像个方形的水泥棺材。一张光秃秃的铁床,一张焊死在墙上的金属小桌,一个脸盆大小、同样焊死的水池,不锈钢表面泛着冷硬的光。墙壁是长久使用的惨白,在日光灯管凄惶的光线下,露出底下更深的污痕,像是渗漏的陈年血渍或是其他什么不可名状的脏污被拙劣地覆盖。
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浓腻的保鲜膜,死死封在鼻腔里,底下则翻腾着铁锈的腥、霉斑的腐臭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、如同变质蜜糖般的甜腥气。
高处,一扇被粗壮铁条分割的小窗像个叹息的伤口,透进几缕被污染过的灰白天光。头顶的灯管嘶嘶低鸣,白惨惨的光线精准地打在墙角那个广角摄像头上,那颗恒亮的红点,如同不眠的电子独眼。
我知道它在看着,叶枭,或者他手下任何一个没有表情的数据记录员。
盒盖弹开的声响细碎又尖锐。一粒银白药片安稳地躺在塑料凹槽中,像凝了一小滴不会融化的液态金属。
没什么好挣扎。沉默地走到水池边。水龙头拧动,带着铁锈的尖涩摩擦声,一股细线似的冷水无力地砸在冰冷的池底,叮咚作响。俯身,嘴唇凑近水流,含一口冰水,舌尖卷起那片金属般的小圆片,吞咽。水流带下异物的触感,咽喉深处留下一条冰凉的划痕。没有味道,没有温暖,只是履行程序。
回到床边坐下,铁床的硬棱硌着腿根,毫无弹性。身体的信号慢慢浮起。骨头深处泛起那熟悉的冷硬酸胀,像冰冷的锈水无声地渗入关节的缝隙,每一次微小的牵扯都带着迟滞和摩擦感,嘎吱作响。肩膀、后背、腰胯的肌肉群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,不受控制地时紧时松,拉扯出细微而持续的震颤。
一股细密的电流感悄无声息地爬上脊柱,在皮肉之下、紧贴着骨头跳动、刺戳,带来一阵阵令人牙关发软的酸麻。抬手抹过额头,指腹是腻滑的冰冷汗迹。无所谓汗不汗了。这房间本身就像一个冰窖,湿冷的空气黏在身上,挣脱不开。
视觉开始背叛。视野边缘剥落的墙皮像融化的蜡烛油,轮廓模糊糊一片。灯管晕开的光圈剧烈地脉动、变形、扭曲,忽大忽小,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怪眼。看了几秒,只觉得眼球刺痛,疲惫不堪。闭上眼,那光斑的鬼影还在眼皮底下乱舞,搅动着灰暗底色。索性闭上。省点力气。
左耳深处,一种湿滑、凝滞的刮擦声顽固地滋生。像是拖着一条被内脏黏液浸透的、沉重的残肢,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艰难蹭行——嗤啦……嗤啦……
缓慢、粘稠、令人作呕的刮刮声持续地钻入,像有无数冰冷的爬虫在耳蜗里筑巢、爬行。不痛,却带来一种直刺骨髓深处的酸痒烦躁,恨不得把耳朵抠穿。
右耳瞬间被一片截然相反、却更加疯狂的噪音淹没!密集、锐利、连绵不绝!无数细小坚硬、包裹着几丁质甲壳的节肢生物在巨大的金属回音室里狂奔!千万只细足疯狂地敲打着光滑冷硬的四壁——咔哒咔哒咔哒!沙沙沙沙!尖锐刺耳的交响,如同冰雹倾盆砸在铁皮屋顶!声音本身并非震耳欲聋,但那永不枯竭的数量汇聚成冰冷的声浪洪流,狂暴地灌入耳道,冲垮一切,整个颅腔都在这疯狂的金属敲击与摩擦的共振下轰鸣、颤抖!
大脑成了一只被亿万只虫子啃噬殆尽的空罐子,只剩下永不停歇的空洞回响!
这就是所谓的“镇定”。挺好。至少现在,对着四面铁壁和那颗冰冷的红点,我连砸上一拳的力气和念头都懒得凝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