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后的演武场,寒风裹挟着枯叶在青石地面上打着旋儿。郭孝儒的铁枪刺破第七个稻草人的咽喉时,枪尖在草束中微微一顿,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此刻心绪的波动。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格外清晰。
"郭孝儒,接旨——"
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晨雾,惊起檐下一群麻雀。郭孝儒猛地收枪,稻草簌簌散落,在青石地上铺开一片金黄。转身时,枪缨扫过他的脸颊,带着熟悉的触感——那是去年校场比试时,刘棠削断的那缕发丝,被他偷偷编进了枪缨里。
明黄的绢帛在眼前展开,墨迹如新。郭孝儒盯着那几行字,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。晨光透过薄雾,在绢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遮不住那两个刺目的字:
赐婚。
对象是刘棠。
"刘棠?"他的声音发紧,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。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枪柄上那道最深的刻痕。他有些恍惚,从他十一岁起他就一直在刘棠身边,二人也算经历着风风雨雨,如今居然有此良缘。
传旨太监笑得意味深长,兰花指翘着将圣旨往前递了递:"可不是?温大人亲自保的媒,陛下连合卺酒都备好了。"老太监突然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神秘,"温大人说...他怕是等不到喝喜酒那天了。"
郭孝儒攥着圣旨的指节泛白,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七年的光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——从十一岁那个雪夜被她从死人堆里拖出来,到如今十八岁执掌黑水军左营。他早已不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鬼,可此刻胸腔里的心跳声却震得耳膜生疼,恍惚间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场景:她银甲染血,眉目如刀,却伸手将他拉进了人间。
温府的药香浓得呛人,混杂着艾草与当归的苦涩,在初冬的寒气中凝成白雾。郭孝儒站在卧房外,铠甲未卸,枪缨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。他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,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热意。
推门而入的瞬间,熟悉的松木香扑面而来。刘棠跪在温北君榻前,一袭素色襦裙,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——那是他去年用断箭雕的,刀工拙劣,她却日日戴着。晨光透过窗棂,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,连常年握刀的手指都显得格外纤细。
"来了?"温北君靠在枕上,脸色苍白如案头铺展的宣纸。案几上摊开的《齐民要术》正翻到"婚嫁"一节,朱批的墨迹已经干涸,却仍能看出笔锋间的颤抖。明明还不到不惑之年的虞王却已宛若风烛残年,枯瘦的手指轻叩书页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只有不曾老去的容颜证明着他还是曾经那个玉山将崩于面前,温其如玉的温北君。
郭孝儒单膝跪地,甲片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。"末将...听凭大人安排。"他的声音有些发涩,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刘棠的背影。她今日难得地安静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——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,七年来,只有他注意到的细节。
温北君笑了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。他从枕下摸出个褪色的荷包,青布上绣着几株麦穗,针脚歪歪扭扭。"拿着。"他将荷包递出,里面两粒麦种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显然是被摩挲了无数个日夜。
"上了岁数之后,我愈发觉得太平才是百姓需要的啊。"温北君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回忆中的某个画面。
刘棠接过麦种时,郭孝儒看见她掌心那道狰狞的疤——三年前黑水河突围时,她为他挡下的一箭留下的印记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:雨夜中她背着他爬出战壕,血水混着雨水浸透铠甲,她咬着牙说:"孝儒,别死。"那时她的手掌也是这样,冰冷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。
此刻,她的指尖微微发颤,将其中一粒麦种递了过来。两人的手在烛光下交叠,温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传来。郭孝儒突然发现,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边缘还残留着些许墨迹——昨夜她一定又熬夜批阅军报了。
腊八这日,温府张灯结彩。天还未亮,小瑾潼就穿着杏红色的新袄子,踮着脚往门楣上贴喜字。阿穗蹲在廊下熬腊八粥,铜锅里翻滚着各色谷物,甜香弥漫整个院落。郭孝儒站在西厢廊下,无意识地摩挲着枪缨上那缕青丝。晨雾沾湿了他的铠甲,在肩甲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